澪急匆匆地往忽明忽灭的房间赶去,刚拐过屏风,猛然间,一个浮游灵从书橱处闪了出来。
“宗方,真快,找到树月了吗?”
澪吃了一惊,定睛一看,是一个长着些许络腮胡子的欧吉桑。此时正呆呆望着澪……
会对她说话的浮游灵还真没遇见过,难不成他有话要告诉我?话说宗方又是谁?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认识我,但又都认错人一般。
澪正准备开口,那个鬼影转了个头,倏地一下不见了。鬼影站着的地方有个东西在闪闪发光。澪迟疑着,要不要上前去看个究竟?三重菱钥匙就在手上,姐姐很可能离自己就两间房间的距离,万一自己此时又被卷进什么事件里,身陷囹圄,那前面的功夫不就都白费了?
可是直觉告诉她,那个发光的物体很重要,或许是解开村子谜团的关键线索。而且射影机……
澪刚想到这里,射影机像是受到什么魔力牵引一般,总是要往光点方向去。就好比失散已久的流浪狗突然间找到主人,迫不及待地飞扑上去认主似的。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……
看来已经不容澪选择了,射影机是她此时最重要的武器,没了它澪就算找到姐姐,估计也要命丧于此了。澪快步走到光点处,俯身检查了起来。
《民俗学者记录》?
看来是之前在逢坂家所读的记录散佚页,这几页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?竟然还会发光?
就在澪刚接触笔记页的瞬间,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回忆画面如放映电影般灌入澪的大脑。又来了,和刚摸到这台射影机的时候一样,这次又会看到什么?澪既好奇又恐惧,因为她上次已经被鬼手吓过一回,不清楚这次又会看到些什么鬼?
黄昏,一个手提四方形皮箱的男人站在一堆杂草前,那相貌非常熟悉,就是刚刚那个长着些许络腮胡子的欧吉桑。穿着宽大的和服,脸和皮箱一样已经上了年纪,却目光如炬,五官棱角分明,此时正紧闭双唇,注视着远方。
“这里就是皆神村……?”
欧吉桑旁边站着个小年轻,和身边梳着大背头的大叔不同,小年轻看起来温文尔雅,中分的头发显得非常的时尚,即使放在现在也很流行。年轻人就是年轻人,和看惯了世间百态的这欧吉桑相比,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,正四下张望着。
突然,画面一黑,一个像茧一样被捆绑的东西窜到澪的眼前,而且不仅是被捆绑着而已,有四条手腕一般粗的绳索吊着它,拴在了四块大石笋上,这东西的正前方,是个鸟居。
突如其来的恐怖场景把澪给吓了一跳,虽说这只是画面不是自己的真实处境,但也够惊人的了。但更恐怖的则在后面……澪还没反应过来,这个茧一样的东西已经被抛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四方形大坑里了。速度简直快得不可思议。
画面又切换回这一老一少,他们不再站在杂草前观望,而是站在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树的山坡上,向下俯瞰着一栋栋江户时代的和风建筑物。
眼前一黑,门慢慢地被打开了,诶?高高的屋檐,厚厚的帷幔……这建筑物?莫不是黑泽家吗?只见黑泽家的前庭大门前,站着三个人:一个花甲老头和两个十五岁上下的女孩子,他们都穿着江户时代的和服,那两个女孩子白色的和服上则印有红色的蝴蝶。此刻,花甲老头正笑吟吟地望着来访的欧吉桑和小跟班,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总令人胆寒,似乎另有所图。而两个女孩子则表现出一副不安的样子……
“仪式不能被说出去……”
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在澪的耳边响起。难道说这个仪式与这几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?澪想到了民俗学者笔记中提到的双子巫女,这信息也是从这个地方掉落的笔记页所获得的……
红蝶……生贽祭……和刚刚闯入眼帘的茧一样的东西,一定都有不可分割的联系。
花甲老头和不速之客打了个招呼,寒暄了下,就把他们请进了屋子,画面越拉越远,越拉越远,直到看到那株扁柏树。澪盯着从扁柏树上凋落的一瓣花瓣,忽然,眼前再次浮现出刚刚那茧的画面,不过这次有所不同,茧并没有被完全包裹起来。虽然一样被吊了起来,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脸:满脸的刀疤和伤痕,因为极度痛苦而使得五官扭曲变形了。不过澪依旧可以大致辨认出那个人是谁:
“这……这不是……刚刚的那位欧吉桑大叔吗?”
澪倒吸了一口冷气,发出了一声惊叹。画面戛然而止。那张脸只出现在一瞬间,但以澪的超强记忆力,她确信自己不会认错。而且……而且还不只如此,她还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:
这张脸不就是大堂上的那个绳男的脸吗?或者至少是极其相似的啊……
“我的天啊……他刚刚不是还受到热情邀请吗?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?这是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吗?”
澪不得不倒退了一步,撞在了书橱上,书橱发出了声闷响,好几本书砸到了地面上。
澪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,顿觉一阵恶心胆寒。她暂时还想不出这之中究竟有何瓜葛,但女孩子的直觉告诉她,这是个相当可怕的阴谋。或许,人心隔肚皮,她毕竟涉世未深,还想不透这许多……
地上的东西仍在发光,澪凑上前去捡了起来,靠着墙边和门口的两盏灯,一字一句地读着:
“只有在祭主的大宅里,还留着很多自古以来村子的记录。”
“其中很多是此处从古时流传下来的传说、神话或仪式内容。”
“有很多对于民俗学来说很重要的东西。”
“在这个地方,传说的“秘祭”叫“红贽祭”,好像是以“双子的巫女”封印“黄泉之门”的祭祀。”
““红贽祭”据说也被称为“本祭”,该祭祀定期举行。而“红贽祭”失败时会另外举行“阴祭”。”
“据记载,当那个仪式完全失败时,“黄泉之门”会溢出叫做“大偿”的灾难,届时死者横行,天空将被笼罩。”
“宗方表示不知道其儿时玩伴,叫做树月与睦月的双子少年目前的行踪。”
“行踪不明的双子,有需要多加注意之处。若是能找到他们,或许能打听到有关仪式的事情。”
树月?树月……立花树月?
澪再次被震惊到。笔记的作者说的是关在仓库中的立花树月吗?他也认识树月?还有这个叫宗方的人,和她刚进来时碰上的浮游灵叫唤她的名字一样,他们俩都认识宗方?还是说,这笔记作者和刚刚的那欧吉桑……根本就是同一人!
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要蹦出来了,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么多杂乱又可怕的信息。从他们的穿着来看,至少有快百年的历史了,如果自己遇到的树月和他们所说的树月是同一人,那岂不是有上百岁了?怎么可能?若不是同一个人,就只能说,这个树月不是人,是妖精……因为鬼魂是不会和她互动的,以澪的认知,她只能这样解释着一切。
也许这些都是能出村子的重要线索,但澪的首要任务是先救出姐姐,这点她可一直记在心里。澪磕了两颗万叶丸,稍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,定了定神,带着这些貌似一头雾水但又已经稍有眉目的信息,继续着拯救萤的计划。
拐进了忽明忽灭的房间,澪来到了那刻有三重菱标志钥匙孔的房门前。咦?射影机忽地抖了起来,感应灯一会儿亮蓝一会儿熄灭,这……也是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呢。
看来周围有灵体,所以射影机才会有所反应。只是为何表现不太正常?澪忽然觉得脚后跟一阵凉意,她转身一看,顿时被吓了一跳:她的背后不知何时趴着一个一身黑衣的透明物体,瞧那身形又是个浮游灵无疑。整个躯体半跪半趴地伏在地上,脸深深地埋进耸拉着的长发中,看不见长啥样(事实上澪也不想看到它长啥样,反正都是很可怖的)。看样子似乎没有攻击人的意思,就只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。
澪大着胆子举起了射影机,即便是她经历了这许多,可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还是免不了一惊一乍。她偷偷地对准了焦距,“咔嚓”一声……
没有,没有任何动静。澪还是用的61式胶卷,不知道是对它无效还是怎么的,取景框里天干地支的焦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光,也不像对绳男一般显示红色的叉。莫不是射影机出故障了?澪敲了敲射影机,又对着浮游灵按了两下快门。
看来是真的没有作用,既不能消灭掉又不能造成什么影响……
“呵呵,算了,还是先开门吧……”
澪插上了钥匙,转动了把手,不过她学乖了,把射影机掐得紧紧的,留了个心眼注意着身后,只要那鬼玩意儿稍有不慎,立即转身对它不客气。
好在那东西一动不动,澪进了房间,关上了门,才吁了一口气。
房间入门口处摆放着一个女儿节用的人偶雏坛,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娃娃人偶:有穿和服装的,有穿锦衣的,有手拿扇子的,还有宫女和演奏音乐的雏童、侍从、牛车、笼、轿子……看起来非常的雍容华贵,因为整个人偶雏坛有7层,而且用长明灯所照,那个年代,要不是家境显赫的人家,一般是买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。虽说澪并没有细看,但是她这么一瞥,就可以看出人偶做工非常的细致、考究。有些娃娃已经上了一定的年份,身上和脸上的漆已经有部分剥落了,还沾了灰。可见这个雏坛已经非常久了,甚至可能还有上百年的历史,一些新的人偶也是后面才添进来的。雏坛的前面放置着三杯白酒和几块菱饼,都已经变质发霉,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负责更换了。
“诶?……奇怪……”
澪本来只是瞥了一眼就准备匆匆离开,此时却觉得这雏坛有所异样。只是说不出有什么问题:
“啊!对了!”
是了,手执乐器的人偶和宫女被放置在了最上层,依照日本人偶雏坛的习惯,最上方应该放置的是天皇和皇后,可是天皇和皇后已经被放在了最下层。而且,本该是天皇的人偶,衣着已经成了宽阔的裙子,这与习惯上的人偶雏坛差别很大。准确地来说,这个雏坛只有两尊皇后,还有,此时的皇后人偶……没有头!!
澪呆呆地望着这尊诡异的雏坛,猛然间,背后传来了一阵声音:
“不是约定好了……要一直……在一起吗……”
澪闻声慢慢转了过去,又惊又喜。喜的是那声音明显是熟悉的姐姐发出的,惊的是这语速……缓慢又阴森……
果然,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屏风:纸糊的屏风后一盏烛灯轻轻摇曳着,照出了一个人形的剪影,那不是萤的身影又是谁?但是她的动作却令人匪夷所思,因为她手上拿着个圆形球体,那球体似乎还长着长毛,“姐姐”正一边重复着这句说辞,一边认真地捋着那个毛一样的东西。烛灯昏黄剪影又不甚稳定,看得不太真切,不过澪心里已经有了个毛骨悚然的答案:
那是个人头!!
姐姐在屏风后面手执个人头在抚摸!澪只觉一阵恶心,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梁爬上后脑,整个后背冷汗直冒,鸡皮疙瘩碎了一地。她不信性格温顺的姐姐会做出如此诡异的事情,于是她迅速跑到了屏风的后面……
刚刚的影子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榻榻米上躺着的一个人形。借着烛火的微光,隐约可以看出是个身着红背心连衣裙、胸前打着红色蝴蝶结的女孩子。
是姐姐!
澪坐在榻榻米上,抱起昏睡的萤,使劲摇晃了起来:
“姐!姐!你醒醒!你醒醒啊!”
萤显然挺虚弱的,身上有些冰冷,但体温犹存。在澪的拼命摇晃下,她终于醒了过来,气若游丝地道:
“澪……是你啊……”
“对!对!是我,我终于找到你了!”
晶莹剔透的泪水夺眶而出,刚刚澪所承受的一切恐惧和委屈顿时烟消云散。她已然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姐妹团聚喜极而泣,还是看到萤安然无恙而松懈了所有防备涕泗交颐,只觉得心里一阵的温暖和安慰,哪怕拿全世界和她换,她也不肯。
“我们……说好的……要一直……在一起……不是吗?”
姐姐继续有气无力地说着。
“是啊!我们约定好的!我们要一直在一起!”
澪不断摩擦着萤的流苏,一个劲地点头。
“要一直……在一起……”
姐姐满足地微笑着。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,澪哭了一阵后,睡意袭来,但姐姐已经找到了,她已经卸掉了肩上一半的包袱,于是澪紧紧抱着萤的身体,沉沉地倒了下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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